中国书法的支撑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被书法界议论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莫衷一是。
熊秉明先生曾说过:“书法是中国文化的核心的核心”,这句话尽管有一定的道理,但也颇具争议。因为中国文化的核心通常是指传统哲学,书法虽然与哲学相通,内在关系十分密切,但终归书法不完全等于哲学,两者之间还是有所区别的。
那么中国书法的支撑到底是什么?我觉得应该从四个方面来加以阐释:
从起源来讲,中国书法的支撑首先是汉字。中国书法是伴随着汉字的演变发展和书写实践而发展的,尽管说汉字书写不一定都称得上是书法,但书法肯定是建立在汉字书写的基础之上。甚至可以说,在科举制度被废除之前,除了活字印刷字体之外的所有手工书写都带有书法的意味。作为文人士大夫阶层的日常书写,由于其知识的储备量大,再加上科举应试的需要和以书取仕制度的制约,他们的书写水平普遍较高,其中的一部分,就沉淀为中国书法的经典。而民间书手的那些字迹,尽管其技术含量不是很高,或者说不能和经典书法相提并论,但也同样具备一定的艺术性,带有一定的书法原创意味。这也是我们现在除学习经典碑帖之外,也不排斥向古代的民间书法汲取营养的原因。
因此,汉字应该是中国书法的最基本支撑。任何脱离汉字的其他文字书写,即便其“艺术性”再高,也不能称之为是中国书法。
其次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国书法不是单一的存在,它始终与中国古典文学有着难以分割的历史渊源。书法(即便是最原始的汉字书写)一开始完全是出于实用的需要,承担着“记文载事”的主要功能。古人无论写诗作文都要以“书法”来完成。在满足实用的基础上越来越注重艺术性,越来越讲求技术含量。古人绝不可能完全脱离实用――即“记文载事”,而去书写那些缺乏诗文含义的、纯汉字拼凑的所谓书法作品。因此,千百年以来,中国书法的文字内容都具备可阅读性和具有一定实际含义的诗词或是文章,或者奏章、或者书信、或者公文、或者药方。
而当我们考察历史上那些书法经典,大多都是文辞精美、含义丰富的诗词文章。当我们“读帖”的时候,除了欣赏其点画线条和结构章法布局之外,对文字内容的阅读也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甚至我们欣赏任何一件书法作品,都会或多或少受文字内容的影响。从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到苏东坡《黄州寒食诗》,我们不可能说这三件作品所体现的意境与文字内容本身没有丝毫关系。
事实上,古代的书家基本上都能自作诗文,文字功夫基本上也能够说得过去的,无非是实际水平有所差别罢了。
通过这样的分析,我认为中国古典文学也同样是中国书法的重要支撑。
然后是史学。《旧唐书・魏征传》:“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书法家必须要通晓历史,不仅要通晓书法史,还要通晓文学史,也要通晓哲学史,更要通晓整个中国历史。惟其如此,你才可能是一个明白人。所谓“读史明心”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很难想象,一个不懂历史的人,怎么可能做好任何一件大事。不惟书法,在任何领域,要想做成大事,都必须熟读历史,把握全局。因此,史学也理所应当是书法的有效支撑。
最后是中国哲学。儒释道思想共同构成了中国传统哲学体系。中国书法是黑白艺术,与道家的阴阳之学妙相契合。书法的黑白相间和虚实变化与道家之法如出一辙。就儒家思想而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其核心所在,但书法本身就是古来文人士大夫的一项重要修身之道。科举制度和以书取仕都需要文人士大夫必须通晓书法,至少要有说得过去的基本修养。至于佛家,亦是同理。
以上都还只是一个相对简单的分析阐释,如果要深入系统地来进行剖析,恐怕要做很大的文章。鉴于篇幅所限,在这里就不再展开讨论了。
因此,汉字、文学、史学和哲学是书法的共同支撑,而且还不能简单把汉字修养、文学修养和哲学修养当做书法的“书外功”,至少其中有一部分重要内容是与书法本体不可分割的,如汉字、文学和史学,哲学尽管比较抽象,但也不能完全将其排除在“书内功”之外。我们平时只是把文史哲等当做是书法的“书外功”,而仅仅把临帖和研读古人书论等当做是“书内功”,这未必是恰当的。我甚至认为,当代书法之所以缺乏古人书法的那种特有的格局和气象,恐怕其主要原因正在这里。因为人为割裂了书法的内外关系,把很多技术性的东西放大到了一个不适当的程度,文字学、史学、文学、哲学,都是极为博大精深的学问,要想搞好书法,就不能不对这些学问给与足够的重视。
我们当下的书家,临帖功夫本身和古人无法相比,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书法失去了原有的社会基础,变成了一门需要专门去进行训练的选修功课,再加上认识上的偏差,书内功夫上首先与古人相去甚远,而在文字学、史学、文学和哲学方面更是不能与古人相提并论。
因此,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首先必须从思想认识上进行改变,不仅要把书内功夫尽可能做足,更要在书外功夫上花大力气。也就是说,既不能把书内功夫仅仅理解为是单纯的临帖,更需要把全面的书外功夫重视起来。既然想当书法家,就不能怕麻烦,更不能怕吃苦。因为功夫不到家,学问不到位,你就很难在创作中从技术层面上升到道的层面。
书法是艺术,而艺术是延续性、传承性的,只能继承前人,推陈出新,而不可能完全推倒重来。既然从事艺术,就必须尊重和遵循艺术的发展规律和学习方法。宋人在学习晋唐人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代代相传,莫不如此。到了我们这一代,怎么可以只重技术而忽略“道”呢?